海上泉州
文_许谋清
站起来东西塔。躺下去洛阳桥。
石塔。石桥。站是石头,躺是石头。站有站姿,躺有躺样。
这是泉州人形象的自我描述。
在世界上几十万公里的海岸上,几十亿人面临大海,年前,只有泉州人显出独特个性,不但比山建高塔,还敢向海造大桥。甚至在大海上造出了世界上最长的人工石桥——五里桥。
五里桥
塔是幻想的断裂,桥是断裂的幻想。
幻想断裂,天国不可企及,可容纳四方,始于足下。断裂幻想,江海可以跨越,被四方容纳,于是志在千里。
桥是有形的,还有无形的。泉州成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这是泉州人古而有之的胸怀气度。
摩尼教佛像
在国务院首批公布的24座中国古代名城中,泉州排第九。前面7座都是古都,马上就排到泉州了。福建省20处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泉州占了12处。12处都较完好地保存在地面上,甚至有世界上唯一保存完好的摩尼教佛像,现在被作为世界摩尼教学会的标志。故曰:地下看西安,地上看泉州。只要细心,在泉州,不论访古还是问今,一定会发现,泉州充满了海洋气息。但是,回首多年历史,泉州并不总是跟海联系在一起。尽管宋元年间的泉州曾经那般辉煌,我们却走向明清的海禁。到20世纪50年代,仍然有外国船开进泉州港,但由于海峡两岸局势的紧张,金井金门炮火纷飞,泉州的海港时代中断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仿佛天经地义。但在极“左”年代,我们也曾派民兵在海岸上巡逻,我们把赶小海都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生产队长敲打着悬挂在村头树上的铁板,把所有的人都集合成单一的“粮民”。没了海,泉州还剩下什么?平原极小,土地无几,不过是连片丘陵,一片皱巴巴的土地。说句刻薄的话,我们连心胸境界也变得窄小了。所以我为泉州又添了一句话:缩回来只有山泉州,赤土连片,红泉州;伸出去还有海泉州,碧波万顷,蓝泉州。
纵观泉州历史,泉州有3次大规模地向海上延伸。第一次,从唐五代开始,宋朝元朝是它的鼎盛时期。第二次,明朝清朝海禁时期,一直到20世纪40年代,甚至到“文革”后的一个时期。第三次,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或者说就是今天。我把第一次称为有形的延伸。有九日山祈风石刻,有刺桐古港为证。第二次为无形的延伸。有遍布东南亚及世界各国的万泉州籍同胞为证。第一次第二次延伸给第三次延伸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泉州的这一次海港战略也许有点超前意识,有人有不同看法,我暂且把它称为超前延伸。
第一次延伸产生了“东方第一大港”,这是旅行家马可·波罗的一句评语。有人不服气。有个英国人考证马可·波罗没有到过泉州,理由是马可·波罗的游记里面没有描写到中国女人裹小脚。但是,马可·波罗说,泉州的船是由多层木板钉成的,后来,我们在出土的古船上发现这个事实。偏偏没有一个泉州人写过这件事,按英国学者的考证推理,应该说,没有一个泉州人到过泉州。
“东方第一大港”有多大?由马可·波罗,我们找到一个参照,它与当时的亚力山大港齐名,说明它不落后于西方。而我们的前辈则留下大量的诗文:“涨潮声中万国商。”据说,南宋的财政五分之一靠海港。当时的海上贸易集中在两大海港,广州港和泉州港,所以还有一种说法,南宋的财政十分之一靠泉州。
作为“东方第一大港”的泉州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面貌呢?“市井十洲人”,洋人来的时候是夏季,天热,多聚在树下,树是刺桐,浓荫匝地,洋人便称泉州为“刺桐城”。泉州古港又称“刺桐古港”。我的一位洋朋友查理·魏利曼,不知泉州,却会说刺桐,可见这种叫法一直延续到现在。泉州被称为“世界宗教城”,道教、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摩尼教、喇嘛教、印度教、婆罗门教……十几种宗教都在泉州留下石刻遗迹。神的汇聚就是人的汇聚。宗教与宗教,在全世界发生冲突,酿成一场场宗教战争。众神和好相聚,如此盛会,仅见于泉州。可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曾经在这里和平经商。
雅各《光明的城市——一个真正的旅行家的故事》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看到泉州海交馆的专家王连茂撰写的文章带给我们一个重要信息,意大利犹太商人雅各13世纪写的泉州游记手稿被英国学者戴维·塞尔伯恩发现,最近将由美国一家出版社以《光明的城市——一个真正的旅行家的故事》为题出版。王连茂这样写道:雅各十分惊叹泉州的无比富庶,说它是13世纪这个世界上最富裕、最先进的国家,“一个不可估量的贸易城市”,一个繁华的国际都市。“街上车马川流不息”,外国人的社区比人们所想象的还要大,有个犹太人和大量穆斯林,以及非洲人和欧洲人,甚至能够找到意大利语翻译。在这里,他看到了先进的活字印刷术、火药的使用和大炮、能够投掷到远处而爆破的魔术般的火药喷射器、纸币、最好的医生和各种最复杂的技术,看到了酒店、戏院、妓院、沙龙和类似报纸的免费印刷品,看到女人的缠脚和人们喜欢喝的略带苦味的茶等。宋元时期的泉州是中国的港口中心和经济中心。它虽然留下了《诸蕃志》和《岛夷志略》这两部记载海外交通的重要文献,却没有留下像《东京梦华录》和《梦粱录》这种描述都市生活的著作。这的确是泉州历史的一大遗憾。值得庆幸的是,这位犹太旅游者可能为我们弥补了这一空白……王连茂的这一信息证实和丰富了我们对宋元时代泉州的认识。
第二次延伸产生了一个中国著名的侨乡。从明朝海禁开始,大批的泉州人开始到海外谋生,可见海禁禁住了泉州港,却禁不住泉州人。现在泉州人口多万,华侨人口多万。可以说,每一个泉州人,都有一个人在海外和他呼应。具体到晋江、石狮,则是海外人口是本土人口的两倍。晋江本土万,海外万。
这次延伸,使泉州籍华人产生了一批超级富豪。祖籍泉州晋江的蔡万霖,美国《富士比》杂志年,《财富》杂志年,都把他评为全世界最有钱的华人。据说他排在世界第8巨富。最近,《福布斯》告布,华人拥有1亿美元的有人,排在前10名的,广东籍4位,福建籍4位,台湾籍2位。台湾2位也是福建籍。福建籍6位中,福州籍2位,泉州籍4位。泉州籍四位是晋江籍的蔡万霖、陈永栽,石狮籍的郑周敏,安溪籍的王永庆。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被称为“东方第一大港”的泉州古港从明清海禁开始走向衰落,这种衰落的原因还在于厦门港的兴起,泉州港的作用被取而代之了。尽管明清时海上的民间贸易仍然非常活跃,但官方贸易仅限于琉球,泉州港还是日显寂寞。改革开放前,古港的后人是一种什么形象呢?城镇缩小,任乡村膨胀。百分之八九十的泉州人赤脚行走在赤土路上。微驼着背,每年夏季,让毒日头烧起满背的水泡,再瘪下去变成薄皮,破裂,脱落。一年撕下三层皮。拿锄头,挑畚箕,吃番薯,配豆豉,举头望天,渴盼乌阴咬日,仿佛只懂得土里刨食。只是夜晚穿着木屐,不肯抱灯守户,一家家串走,借着夜静,木屐敲地,像一支怀古的歌。
但有一种东西,雨打不去,风吹不去。泉州两次向海上延伸,必然会产生风流的新一辈。古港衰落,但它留下了泉州人的商业意识,同时有和他们等同数量的海外泉州人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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