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了这么大的岁数了,我才深深地领悟到,什么叫做机缘。机缘就是机会加缘分。机会是偶然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它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只有当它从你身旁过去以后,你才知道,那就是机会。
我要说的,就是一个与机会与缘分的故事。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在海南这个广阔天地中成长起来的人,每个人都会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机缘故事。
我和爱人不仅是邻居,还曾经是小学的同桌,她的嗓子很甜美,是市少年宫红领巾歌舞团的团员,每个星期天的上午都要去排练,有时一站就是三个小时。也因为过于热衷于歌唱,主科的学习成绩不是很理想。我读书的成绩很好,毕业考试还获得了算术满分、语文97分的成绩,但是身体很孱弱,也不太爱动,基本上是学校与家庭之间的两点一线,别的地方很少去。
有几件事,对于我来说,至今仍记忆犹新。
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自恃学习成绩斐然的我上课时总会搞些小动作。有一堂班主任的语文课,陈老师教的我都会了,于是就摆弄起弹弓来,没想到,一颗纸弹射出去,居然射中了一个自己平时颇有好感的女生的眼睛,这个女孩痛得捂着眼睛就哭了。陈医院去检查,幸好没有大碍。事后我有点儿后怕,一是怕陈老师上门向父母亲告状,二是小小的心灵里就意想到,要是真的把这个女孩的眼睛弄瞎了,往后还不得将她娶回家当老婆?没想到,这个女孩就是现在的老婆。
升上三年级后,我曾经有一篇作文被评为优秀上了榜,沾沾自喜,居然洋洋自得地跑到她的门前,唤她出来,一起在她家的五脚砌下装模作样地学习起来,自己那点儿初露尖尖角的春心获得了最大的满足,而她却毫不知情。
读上六年级后,心窝里那个萌芽的春心更是莫名其妙的膨胀起来,居然与四五个男同学一起学起小说里的情节,大家糊里糊涂的就拼凑起了一封情书,蜂涌而至来到她的家门口,将这张写满了些许连自己都不明不白的纸条直往门缝里塞,然后大家躲到墙拐角处窥觑,心里头那只寻春的鹿儿蹦蹦跳,只见纸条被她的姐姐拿到了,平白无辜的她自然被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地奚落了一番。
上了初、高中时,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年是同一艘红卫轮去海南的,也不在一个农场。不过,在海南的几年里,我们曾经见过一面。那医院看病后要返回农场的时候,在车站等车时,见到她脚着高跟鞋,一身艳丽的从车上咯噔咯噔地走下来,那时候也没勇气上前打招呼,只是眼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中。
那时候,我不可能抓住这一个机遇,那是因为一一在海南,我们都已经各自有了交识了对象。
年底我回城后,我的那位姓许的女朋友还来不及回城便在翌年秋去逝了。爱人比我晚一年多回城,我们还是在一个朋友家偶然相遇的,那时候见到她,用最恰切的形容就是“眼睛一亮”,随后择机登门拜访,还邀她外出看电影。她大大方方应诺了,还随之回访。那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人与人的际遇很重要,多数人都会掠过,甚至擦肩而过。你珍惜也好,不在意也罢,际遇是个无形的东西,可以是从门进来的,又忽而从窗户飘出的,只是心中隐隐有点儿感觉,这感觉犹如缕缕幽香,似有还无。
在往后的几次交往中,我毫不掩饰的向她诉说了我在海南农场时与一位女知青交往的情况,以及这位女知青的不幸遭遇。她获悉后不仅没有回避,而且也毫无隐瞒的告诉了她在海南农场时与一位海口知青的交往。在一次去她家中拜访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位海口知青寄来的信笺,她坦然的让我拆开看了,这位姓曹的海口知青在来信中透露,他在加拿大的姥姥可能不日之后就要物色他们一家前往多伦多定居。我一看信中话中有话,赶紧向她挑明,这是男方在萌生敲退堂鼓之意。并且还毫不违忌地告诉她,即使她们的这门婚恋能够花开蒂落,牛郎织女成家后分居两地所带来的苦楚也是一个女人难以承受的。而今,当我们皓首苍颜而回首往事时,这才深深领悟到,际遇只是在那不经意的一瞬间,这一瞬间,除了机会还有缘分。机遇是偶然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它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只有当它从你身旁过去以后,你才知道,那就是机遇,也就是机会。机会永远是悄悄的来,又悄悄的离去。茫茫人海中,两人从相遇,相识到相知,或者是相亲相爱,这就是缘分。
那时候,她听了我对她的一番慷慨陈词后,并没有疾言相向,而是诚坦的告诉我,正因为与他地处海峡两岸,兄长早就竭力反对,男方大概为了好下台阶,才在来信这么表率的。
抓住了这一点,就在她一次回访我家时,我有点儿趁虚而入地向她表白自己从小就对她的暗恋和一直对她的好热,并且套用当时流行的一首《十五的月亮》中时髦的一段歌词向她许诺,“只要咱们能够在一起,今后的日子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今后我的成功中,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她听了,尽管没说什么,不过与我的往来更频繁了。并且,有许多事还总是告诉我,让我替她拿主意。
记得有一件事,当时一个小学同窗要结婚,送礼来了,还未曾上门的她居然要与我联名一并回赠他,这使我摸到了她的心态,于是,在当时经常断电的一个晚上,就在她扺临我居住的狭窄房间里时,为了凑近她,无意将中间茶几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打翻在地,就在两人不约而同离开木沙发,迅速凑近地上,欲将煤油灯灯芯的火苗扑灭的同时,我的一个大胆举止,终于使她成了我的另一半,使我们一起从此携手走到了人近黄昏。
有人说,一颗心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个心爱的人,可是我做到了,真的在这颗滚烫的心灵中,同时装下了一个曾经的恋人和一个形影不离的妻子。对此,我们夫妻俩之间从来是不打埋伏的。她理解我,我也理解她。并且,在结婚不久之后,我也凭借自己的奋斗,向她兑现了当初自己的承诺。在爬格子的持续耕耘之中,我的文学创作获得了丰硕的收获,仅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年头,便一举获得了汕头地区优秀小说奖,汕头市的优秀散文奖、故事一等奖和广东省的科幻征文入选等,并经常在汕头日报的副刊上发表文章;凭借这些成绩,先是进入了汕头青年报,及后就进入了汕头特区报,从一个走进工厂的回城知青,一跃成为一个地方党报的记者,并拥有汕头作家和广东省民间文艺作家的衔头。
提起海南知青的那段既往,有人喜欢用“青春无悔”来形容,也有人喜欢用“往事不堪回首”来概括,不过,对于我来说,掏句内心话,既不是青春无悔,也不是不堪回首,而是既有伤悔,又屡屡回顾不已。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是和爱人同乘一艘红卫轮踏上了海南这片椰林海岛,参加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建设的。虽然同乘一艘船,可去的却是不同的目的地。那时候,我随一中的同学来到了六师一团,也就是澄迈县的红岗农场。她随三中的同学来到了六师三团,也就是隔邻屯昌县的黄岭农场。
在红岗农场的七队,我虽然只度过了短暂的四年半,可是一直把它当成我的第二故乡。在那里,我留下了脚印,留下了血汗,也留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伤悔,留下了不再能够回家的心爱的许姑娘。时至今日,尽管我与妻子已经白发皆老,仍然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着她,眷恋着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魂梦中,不时总要浮现她那羞答答而又脉脉含情的眼神,她那圆溜溜而又白里透红的笑脸,她那优雅端庄的一举一动,她那轻盈清晰的一言一语。
她的家离我的家并不太远,父母是南洋的归国华侨,她是与我中学同校的同学,只是低了一届,也比我早一年奔赴海南兵团。我初到连队时,还是与她同在一个班里劳动。日月蹉跎,往事如烟。在大开荒那段不寻常的日子里,与她在一起劳作的生活片断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后来,她跟随一部分人去开拓新连队,我调到炊事班时,经常还上她们营地附近砍柴,中午太阳热辣辣时,常常钻到她们营地里歇息,时不时接受她的款待。再后来,那个新连队撤销了,她又回到了我们原来的连队,还当上了连队里的小学教师。往来渐渐频繁之后,接触多了,她与生俱来的那种“与人为善”的秉性便潜移默化融入了我的感知之中。
有一次,团部准备召开几个连队连片的批判大会,受到批判的,是一个姓林的供给员。他利用外出,屡屡偷盗农场驻地附近农民饲养的家鸡,那偷窍手法也比较少见。他身背一个军挎包,利用傍晚家鸡回笼的机会,将七八只家鸡都一股脑儿塞进挎包里带回连队,当夜全部宰杀了,连队里不少知青都共享一顿。皆因农民找上门交涉,他因而受到严厉惩处,被团部开除,勒令回惠来乡下。那时,兵团动辄就召开批判大会,连队还指定我和许姑娘两人在大会上发言,两篇发言稿都由我执笔,要我连夜赶到团部撰写。当我赶到团部得悉情况后,假装场地陌生无法思考落笔,于是得以回到连队。在撰写批判稿之余,我赶紧告知了这个惠来籍林姓的知青,翌日团部准备批判他后勒令他回乡的消息,这使得他来得及处理好一些事情。
没想到,就这么一桩小事却引起了许姑娘对我的好感,私底下塞给我一段她用钢笔在报纸上工整抄录的《增广昔时贤文》。在那个上纲上线的年代,这篇文章之所以被刊登在报刊上,目的可是要动员全社会各阶层都口诛笔伐的,没想到反而成了难得一见的可贵读物,而且受益菲浅,那些句句在理的警世格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谁也未曾料想得到,一个诺大的批判大会上,台上声色凌厉的我和她,台下竟是对于受批判的弱者那么富有同情心。以至于这位姓林的惠来籍知青返回家乡后还感激的写来了一封信。
就这样,在那个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她不仅是我精神上最大的慰借,还成了我做人的良知。茅草屋里,我们曾经一起挑灯夜读;灶火台上,我们曾经一起同锅煲粥;清水溪边,我们曾经一起抓鱼洗衣;石头山上,我们曾经相偎依依......自从结识了她之后,我的内心世界似乎和善了许多,与当时那股子动辄就“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社会风气似乎不太一样。
曾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作品》上,同样下乡去海南的一位名叫孔捷生的知青曾经发表了一篇题为《在小河那边》的短篇小说,引起了当时学术界的热烈争议。在《羊城晚报》副刊上,一位中山大学的教授对小说中描写的男女主人公在小河那边的茅草屋里发生的一场翻云覆雨表示质疑,其实,这位教授对海南农垦的知青生活一无所知。《在小河那边》发生的男欢女爱的事情,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比比皆是,我与自己的心上人也毫不例外,不过,时间较之《在小河那边》要快好几年。《在小河那边》发生的故事是在兵团建制撤销以后的农垦时期,我们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兵团时期。尽管这样,当年读到这篇小说时,心情还是那么的激荡澎湃。
我们当年七连所在营地附近的那条小河,它绕着营地流淌而来,与营地仅隔着一片菜地和一片老胶林,绕了大半圈后便悠然而去。这条从重山复岭中潺潺流淌出来的小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缓缓流淌着,曾经发生过许许多多随着时间流逝的故事。这些演绎着人间冷暖的故事,融汇在清澈的溪水里,随着缓缓的溪水,载着飘零的叶儿行驶着,随波逐流而去,飘飘然消逝。
每当月挂中天的夜晚,皎洁的银辉洒满连绵的山峦,粼粼闪光的小溪,在一片虫鸣之中,吟唱着若有若无的柔漫歌声,就象梦乡一般恬静。有时候,我们总会来到小溪边。
就是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在我的记忆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在小河那边》描述的那个很愿意离开喧嚣尘世的严凉,就在离那条小河不远的地方搭起一间茅屋住下,管理那片离连队三公里外的橡胶、台湾相思苗圃地。一个中秋节的晚上,他脱剩一条裤衩,拿着毛巾走出茅屋准备去洗澡,皎洁的银辉洒满连绵山峦,夜色象梦一般恬静。这时,在一片虫鸣之中传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柔漫歌声。严凉放轻脚步走到很陡的河岸上。立即惊讶得呼吸都停止了。在小河那边,有个姑娘在银波粼粼的河里洗衣服。月光把严凉的身影投到河面上,那姑娘霍地直起身子,直视着对岸的严凉,月色下可以看见她一闪一闪的眸子,她的衣服随着河水漂走了。
《在小河那边》中这样的描述,与众多知青当年在海南山区农场中的生活是那么的相似,读着它,仿佛自己就置身于其中一样。
那时候,我们也有过这样的一段邂逅,也是发生在小河边,那一幕,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不过,我记忆中与许姑娘的邂逅,不是在我们营地的这条小河,而是在她那个新连队苗圃地边的另一条小河,她也是在银波粼粼的河里洗衣服,而不是在洗澡。或许刚刚干完活儿,正脱下肮脏的外衣在揉搓。那时候,出外干活的女知青经常这样,活干完了,到小河里把弄脏的外衣洗涤一番,拧干后再穿上,在阳光下一晒,人又凉快,衣服很快又干了。在炊事班轮到负责上山找木柴的我刚巧从河对侧的丛林中杠着一根沉重的树干钻出林子,正欲淌过小河,她霍地直起身子,直视着对岸的我。虽然身着内衣,此内衣非那内衣,由于被河水渍溅,那紧贴着胸脯的一层薄薄的衣衫下,一对高耸的乳峰仍然清晰可见,直让人脸红心跳。尽管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挪开了,然而当晚便彻夜难眠,这个不期而遇的镜头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段时间之后,也是在这个小河边的苗圃地上,我们终于依偎在一起。
那是许姑娘所在的连队撤销后,她回到了原先的连队,又与我在一起,还当起了小学教师。
那时候,一个最令人难忘的“郊游”,就是趁着秋日乌多尼成熟的时候上山采摘。
海南乌多尼成熟的时节,齐胸高的多尼树挂果累累,那些果子先青而黄,黄而赤,赤而紫,像一个个缩小版的酒杯,果中有芯,很象一条虫子,芯外多籽,味道异常甜美。
乌多尼熟得发紫的时候最好吃,味道十分甘甜,连舌头牙齿也会被染成紫黑色。我们用头顶上的草帽装了不少乌多尼后,来到了许姑娘她们当初管理的那片苗圃地,当时的苗圃地早已荒废,长出了齐人高的大芒和茅草。两个人钻在乱草丛中,用脚板踩出了一片草窝,半躺在草儿铺垫的“软床”上,慢慢的滋嚼着刚刚采摘下来的乌多尼。
那时候,盯着她那丰满的胸部的感觉,脸庞特别的烘烫,像是被一膛炉火烤热了一般。尽管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某种念头,却不能不感到,她的眼睛也在默默地注视着我;即使遇上我那惶乱的目光,她也只闪闪睫毛,并不把眼睛挪开。
在乌多尼成熟的季节,只要是休息天,我们几乎都相邀着往山上跑,去采摘。那个时候,常常是摘了吃,吃了摘,从一个山坡转到另一个山坡。远远的看到她任教的那些连队老工人的孩子跑来了,我们便躲躲闪闪的,从不让他们发现我们,就像儿时在玩躲猫猫一样。那个愉悦的场景,感觉就是不一般的爽。
采摘时,有的知青总会边采摘边哼着歌儿,或者高兴得一个劲的喊,显得格外的兴奋,可是许姑娘那矜持的气质却仅仅是露出灿灿的笑容。只见她一多吃,小嘴唇片儿就变成了紫黑色;舌头吐出来,也是紫黑紫黑的,怪可笑的。乌多尼有个学名叫桃金娘,也叫岗稔。那个时候,它们可以说是漫山遍野,与岗松、厚皮树混杂在一起,几乎占据了大半爿山头,特别是向阳坡上更稠密。春夏之交开起花来绚丽多彩,有红、粉红、白、玫瑰红色,就像是一丛丛梅花,给人的印象极深,以至于直到现在,在我的心里,依然把这位许姑娘当作了桃金娘一般。
就这样,在好几次相邀上山采摘乌多尼之后,我终于掏出了用墨水醮写出“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几个字迹的手帕,作为恋爱的信物送给她。她呢,拿一把纸折叠扇,里面也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几个字迹作为信物交换。
一方手帕和一把折叠扇便可以寄心知定下终身,现在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然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海南,我们就是这样的。当然,这也不是我们的发明。如今,手帕早就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不过,自古以来手帕便是年轻人传递情感的最佳载体。唐代元稹的《鸳鸯传》中就有张生和崔莺莺在手帕上题诗相赠,倾吐爱慕之情。明朝冯梦龙搜集的一首民歌上还曾写道:不写情词不献诗,一方素帕寄心知。
我们互换信物的事在连队中不翼而飞,不知道哪一个“好心人”写信向许姑娘的父亲告了状,说她私定终身。许姑娘那上了岁数的父亲不知其中缘由,一看来信就火了,竟然写下了一封6页信笺的家信,连篇累牍地把她斥责了一顿。平素不易表露情感的她,捧着父亲的信,那可是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的,特别伤心。
在我再三的追问下,她才说出了实情,不过,并没将父亲的来信拿给我看,后来在她陆陆续续的谈吐中,我才知道,她父亲有一点对我很不满意,就是嫌我太孱弱。
为了打开这个结,我特地申请了回城探亲。扺汕后的头一桩事,就是登门“负荆请罪”。
还真出我意料之外,许姑娘她那通情达理的父亲,在一场谈话之后,居然应允了我们的交往,只是强调,没有回城决不能结婚。喜出望外的我当然满口答应,随后便上邮局打了一封电报告知与她。
没想到,一封意外的告状信,反倒“赶鱼入网”,成全了我们的美事。
在营地这条小河边的一处山坡上,我们找到了一个比较偏僻而且遮掩的地方。那儿就处在一块大石头下,一边是杂树乱藤交错,一边是箭竹丛生,仅有一个容得下一个人的出入口。前面就是潺流不息的小河,河的对岸又是一片杂树丛生的小陡崖。这可真是一处约会的好地方,即使人在附近走过,我们不吭声,谁也不知道里头有人。就在这儿,我和心上人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仰望彩云追月的夜晚。那时候,我几乎无所不谈,谈得最多的,当然是对未知将来的憧憬。不过,并没有想像得到,将来的有朝一日能够返回南粤之滨的鮀城,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不太爱开口说话的她只是恬美的笑着,聆听着我对美好蓝图的句句勾勒。说真的,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我还能向许姑娘勾勒出什么美好憧憬的蓝图,还不是一幅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外加一幅胶林晨曲的叠现,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就是在哄着一颗天真无邪的惬心高兴。
海南有句俗话,叫做“一山一鹧鸪”,意思是每个山头都有一只鹧鸪鸟占山为王。凭此引申,就是到了月朗风清的晩上,营地小河附近的那些小山头上都被一对对的情侣占领了。当年,连队每逢月光之夜总是唱出了一场空城计。昔年退伍的连长知道了原委后,开大会时不点名的指出,“要是想谈,就大大方方的放张桌子在营地中间的篮球场上谈。”
他的话一出,惹得场下一阵哄笑,哪有见过年轻人是这样谈恋爱的!
《在小河那边》中,严凉在小河边碰到的这位姑娘名叫穆兰,长得很平常,很纤瘦,晒得黝黑,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光着赤褐色的脚丫。而我的心上人较之这位穆兰姑娘,说句公道话,那可是漂亮多了,白皙的肌肤,清澄的眸光,扎着小辫子,而且性格十分娴静。严凉在河边碰到穆兰姑娘几次,她象只阳雀似的不停嘴;我的心上人每一次的约会都是十分恬静,经常是寥寥只言片语之后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在灌丛隐现的山坡上,常常是夜阑了,听到树叶上的秋露滴落在晒焦的野草上的响声,才起身告辞,离开了小河那边月光下的那片芳草地。
在小河那边没过几回,我们的情景,那便是后来在歌曲《小芳》中听到的那样:“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可以想象,在流水潺潺,月色朦胧的小河旁,凭借一块石头和杂树乱竹的遮障,天作帐,地作床,撩开那一层薄薄的衬衫,当一副白皙无暇的少女胴体一览无遗的裸露在意气勃发的炯炯目光之下,那年轻人澎湃的激情,该是怎样形容?不言而喻,那便是在这杂树乱石的山野上,是共同的命运,共同的理念,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了。
景由心生。天还是那个天,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那天晚上,随着翻云覆雨之后身心的愉悦,忽然觉得,天上的月亮变得更加皎洁,整个天宇变得更加辽阔,身边的山头变得更加皓丽,眼前的小河变得更加清莹,整个世界都变得亮晶晶的了。
年夏天,许姑娘回家探亲去了。她走了一个月,我整整的一个月吃不香睡不甜。好不容易熬到她回来的那一天,我一大早就赶到场部,乘上了前往海口拉物资的解放牌汽车,老早就待在秀英港码头等着她。
就在这一年的盛夏,我因为白天干粗重活,晚上又要开夜车自学,就这样病倒了,连日发高烧,吃草药不退,还吐血丝。许姑娘怕了,找到连队领导,打电话叫来一辆解放牌汽车,连夜送到场部卫生队住院。说来也怪,当夜39度不退的高烧,输了一瓶什么液,第二天起来,一探,竟然高烧全退了。于是,我就独自走回了连队。
在这段日子里,许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说,她还把回家探亲时,母亲塞给她,让她买一块上海表,她舍不得买的块钱,全部都花在了我的身上,给我买炼奶、买鸭蛋、买鸡买鱼,补充营养。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中,我看过的爱情故事并不多,不过,我从许姑娘的身上,似乎看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冬妮娅对保尔那怆惘而又忧戚的爱;看到了《苦菜花》中,王长锁的私生女杏莉对母亲的大儿子冯德强那淳真而又纯朴的爱。
那时候,我打心底里懂得了许姑娘对我真真切切的爱,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为了我,为了爱,她毫不吝啬,她不顾一切。作为回报,为了她,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必须努力,必须改变命运。
身体恢复后,我医院看了病,把医生开的病历和证明寄到了六师师部,直接寄给师长吕式华收,我要病退回城。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师长,在接到一个普普通通的知青的来信后,居然热情地回复了。师部不但敦促团部为我办妥了回城手续,还复信要我“安心抓革命促生产”。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向岛内外的报刊投稿了,可是写的字却是那么的潦草难看,而许姑娘却有一手工整漂亮的字体。于是,我写,她帮着抄,一字字,一句句,一页页,一篇篇,我的每一篇心血劳作里,都有她功劳的一半。
大白天里一有空,我总要寻着朗朗的读书声,傍近她那教台一侧的窗边,瞧一瞧她那一手执鞭,一手捧书,专心致意教娃娃们读书的专注神情,听一听她那像音乐旋律般时起时伏的声韵。那时候,连队里的孩子并不多,一个教室里只有十来个人,还分成两个班,一节课,一半是大班的,一半是小班的;一个黑板也是这样,一半是这一班的,一半是那一班的;学生轮流上课,轮不上的时候,任由他怎么办都好,就是不要影响别人。
年12月20日,我离开了生活了四年半的红岗农场,离开了曾经朝夕相处的许姑娘,又是乘坐解放牌汽车,来到了海口,跨越了海峡,回到了汕头市。
时至今日,我还清晰的记得,许姑娘年3月最后一次返汕探亲回去后鸿雁传书的字字句句:“在家住了一个多月,现在又重新踏上海南岛,开始难免有些不习惯。10日那天刚上船,便感到海南气候与汕头大不相同,在家时,我穿着羊毛衣、灯芯绒还冷得发抖,而在这里只穿两件薄衣服还嫌太热......12日下个在我们队大路口刚下车,我便踩上了牛大便,这样一来,牛皮鞋就变成了牛屎鞋......刚回到了连队,更是懊丧,整个连队冷冷清清,我们居住的房间黑洞洞的,点上一盏小煤油灯才看清了一切......我们的小伙房,由于一个多月来失去了主人,一切都变了样。灰尘满地,蜘蛛网布满房间,就连那些家具,什么铁锅、碗、凳子、水缸也都跑光了,如果我不回来,可能这些东西是不会回到伙房里的......这几天,连队出动十五个人到五连参加大会战了,连队更显静悄悄的。以后,这里的生产大会战是不会停的,干活比以前还要辛苦......我们学校已经上课了。下来,我们也不能会像以往那样的轻松了。我们的学农任务很重,老师每人一亩地,学生两人一亩地,还要管林段与花生......目前咱们还得吃苦,忍耐吧!繁忙的工作,会使我忘记痛苦,少掉眼泪。”
还记得我回信去后,她的又一封来信:“你的来信,是我精神上的寄托,它们曾给了我的安慰,但也曾引起我的悲伤。每当一阅再阅了它,禁不住的眼泪总是夺眶而且出。那字字句句,激起了我的回忆;那宗宗往事,而今又历历在目。确实,我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在这加柳坡上,曾记载了我们一段曲折而又甜蜜的生活历史;那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大道小路......曾经给我们带来了欢欣;这一寸寸土地,是永远值得我们怀念的。”
对于当年在红岗农场发生的这一切,我丝毫也没有对妻子隐瞒。
由于我对许姑娘的深沉思念,妻子越发对我更加尊重。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当上了《汕头特区报》记者的我,利用与老社长到湛江参加全国报业会议的机会,终于跨过了海峡,来到了红岗农场,来到了加柳坡。山还是那座山,小河还是那道小河,昔日的七连只是多了一座水塔和一排排的电线杆。当年我们栽下的那些胶苗,有些已经成了连绵起伏的绿色山林。唯一没变的,是我心爱的许姑娘还依然安祥的沉睡在桃金娘丛生的山岗上。
在场部与时任的农场党委书记交谈过后,载着我从农场来到连队的敞逢吉普车在山道上停了下来。农场的领导陪同我一起一步步踩过没膝高的灌木丛,来到了许姑娘的墓前。微微凸起的墓茔上,大概经常有人来清扫过,只有几把矮小的青草,满布了砾土。墓茔的周围早已长满了齐人高的岗稔、岗松和厚皮树。据说,蛇是怕厚皮树的,所以,我相信她的睡梦不曾被骚扰过。我默哀了一会,掏出随身携带的理光相机,让旁人替我和她拍照留影。
一位随行的同志诚心地告诉她,“我们来看你了。”
我一听,立即正身对着她的墓碑说,“不,我要带你回家!”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农场舒适的招待所,而是留在了连队,与老队长、与当年的老场友促膝倾谈。老队长告诉我,幸亏我这个时候来唤她回家,要不,他刚退休,想要一家子回揭阳老家,以后恐怕再没人照料她了。我一听,心里颤动起来。多好的老队长,当年我离去时他还年富力强,如今相遇时已是皓首苍颜。我刚到农场与时任书记谈话时,叫人打电话到连队找他,电话那头传来说刚刚还在,即刻已经找不着他。没想到,我们几个人乘坐的敞篷吉普车刚驶过农场的集贸市场时,已见他踩着单车到了市场来买菜买肉,筹备款待我而来了。我高兴得叫司机停车,与他打了个招呼。
翌日是3月8日,刚好是许姑娘的生日。我说要请许姑娘回家,老队长和好几个老工人便欣然动手准备了,为此,农场还开来了一辆敞篷吉普车和一辆解放牌汽车,准备接我们到海口的火葬场将请出土的骨头火化。
动土时,连绵好几天的毛毛细雨恰巧停了。我当年的老队长、两个老工人和我四人一起提着锄头、铁锹和钱纸、香烛等上山来了。老队长忙着在墓前备香烛和祭品,两个老工人在墓茔上搭起一个用树枝撑起草席的简易棚子。据说,死人露脸是不能晒太阳的。我拿着相机在对镜头。开始了,老队长用锄头咣当一下,刨出了第一锄土,紧接着,大家你一锄我一锹......愁离至此,已经整整15载了,她就这样静静的在异土他乡安睡了15个春秋。就这样,我来到了她身边,唤醒了她,并且亲自把她带回家乡,带回到我的身边。
个把时辰后,她那已经发黄变褐的整副骨骼已经完整无缺的被老队长从墓穴中轻轻掂了起来,从头颅到脚趾一一摆好在一张张铺在草席的草纸上。我再次举起相机将其拍下。这时,老队长架起了鞭炮,并且迅速用草纸裹起她的整副骨架,在老工人点燃鞭炮的刹那间将骨骼安放人纸箱里,拉起我的手,叫我不要往后望,疾步跑下山坡,登上了解放牌汽车车厢,将这个装置着骨头的小小纸箱安放在车厢上的一个角落。
依照世俗的讲究,大家都有所辟忌地坐上了那只小型吉普车。我想了想,还是一路伴着许姑娘走好,免得她被冷落,于是来到了那辆宽敞的车厢上仅放置着一个小小纸箱的解放牌汽车,登上了司机室的副座。
山上的鞭炮声还在劈劈啪啪响,两辆汽车已经一前一后上路了。
当天,许姑娘的骨骼便在海口的火葬场火化了。
两天之后,当我在海南沿东线往南至三亚再由中线折回游逛了一圈,在乘飞机抵汕的前一天将她从火葬场接到了我在海口入住的老干部招待所的当天夜里,一个三人床位的宽敞客房就只住着我和她。
半夜里,沉沉的睡梦中,我清晰地看到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来到我的睡榻前,飘悬着对我说,“你对我好,你自然就好!”
当我拼命地睁开朦胧的双眼时,这个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很纳闷,这个老人会是她吗?倘若是的话,她乍的就老得这么快,还是会变脸!
当时已是三更时分,梦中醒来之后,我再也无法入眠,以前有关许姑娘的一个个镜头总是在脑海里浮现。最难以忘怀的,是年中秋节的翌夜,也就是9月21日星期天深夜许姑娘罹难的消息。在海南,那一年的中秋前夕及中秋夜,是台风肆虐的时候,没想到,台风刚逝,她便遭遇不幸了。许姑娘那个在金江教书的堂姐在22日闻讯后赶到场部,与在卫生队当卫生员的一位汕头女知青赶到出事地点,目睹了不堪言状的现场。我们汕头方面是23日才知道噩耗的,当时我硬是要随许姑娘的哥哥一起赶到海南处理后事,因情况不明,许姑娘的父母不肯,生怕丢了一条命,再搭上一条命。不过,在许姑娘的哥哥在海南处理后事后返汕时,许姑娘的父母要我去接,并要我握住许兄的手,说出了一些世俗认为该说的话。说是这样,许姑娘也就有所依附了。这倒使我想起了小时候曾听到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开春踏青时,在灌丛夹道处随手折了一枝青竹,路过了僻处一座杂草丛生的坟茔时,无意间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相貌楚楚动人的姑娘,脱口说了一句“长得好美,要是在世的话,嫁给我多好。”就这么一句话,这女孩的鬼魂就跟上了他。从此,他家里多了一个人,吃饭都要摆上多一套碗筷......不过,当时我握了许姑娘哥哥的手后,许姑娘的鬼魂并没有跟我在一起。我相信,小时候听到的那个故事,是生活中切切实实存在的。我由衷的祈盼,我心中的许姑娘能在我海南一行时,随我返回家乡,不再在异乡的穷山僻野里飘荡。
“你对我好,你自然就好”这句话,寥寥几个字,看似简单,其实却耐人寻味,这不正是“我若待人以诚,人必以诚待我”吗。它想向我传道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道理呢?
我不是宿命论者,从小受到的教育,也使我并不相信人世间会有天堂和地狱的那种归宿,不过,风雨沧桑的人生阅历,使我深深的笃信,冥冥之中总有一些必然的定数。命中注定,总有些事很无奈,总有些路很难行。有沟有坎才是道路,有苦有甜才是生活,有起有落才是人生,这就是命。人生在世,所做的事情不外乎就是从善与作恶。容颜可以化妆,但心灵不能伪装;虚伪可以蒙混一时,但真诚可以赢得一世。以善待人,才能赢得真,才能收获诚。
许姑娘的骨灰带了回汕头后,我和妻子一起将她安放在我们报社隔邻的金砂陵园中。当时,陵园的工作人员要我们在亲属的一栏上签名时,妻子不暇思索就要执笔签下,被我挡开了,还是我自己来签吧。
这以后,每年清明节前后的每一次祭祀,都是妻子和她的弟媳两人祭拜她的,并且都是妻子将她从骨灰室里请出请进,我只是随同陪伴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年一趟的与她际遇,看着她那年轻美貌的相片,瞧瞧早已白发苍苍的妻子,总觉得她依然是那么的朝气勃勃,充满活力,而我们的确是老了。
就在我回到汕头不久,已经退休的老队长从海南寄来了一封信,说他们一家很想离开农场,回到家乡来。老队长想回老家,我当然乐意帮忙。于是,我告诉了父亲,让他腾出了我们原来住的老洋楼的那间房子,让老队长一家在汕有了立足之地,还帮着给他在当时尚没扩大区域的特区内找到了一份门卫的工作,他的老婆也在同单位找到了份清洁工。我还请另一位同农场回城的知青帮他儿子找到了一份司机的工作。过不了两三年,老队长在回揭阳老家探亲后回汕的期间,因心脏病突发一下子爆猝了,我还发动所有同农场回城的知青捐了钱,帮他入殓进棺,送他回老家入土为安。当时我只是想,人应该知恩图报,他多少年来一直照料着我那遗留在他乡的许姑娘,我就应该这样报答他。
年我第一趟重跨海峡,带回了我昔日的恋人,终于使我多少年来耿耿于怀的内疚得到了慰借。记得,当时我欲乘机离琼到海口火葬场去认领许姑娘的骨灰时,无意间脱口说了一句“再见”,那些火葬工人好意告诉我,在他们这里,是非常避忌说出这两个字眼的。
有人说,“无巧不成书”这句话是文人骚客演绎出来的。其实,在现实生活中,的确是存在这种十分凑巧的情况的。那是在年的春夏之交,一个天气尚好的下午,爱人从父亲的企业里用父亲的手机打来了电话。见到座机浮现父亲手机的号码,我正犯疑时,一接才知道,原来她以前在海南交识的那位姓曹的海口知青趁出差的机会来汕探望她,到处了解她的联系方式,还放话,如果她活得不太像样的话,他会照料她。爱人当年同农场的农友打电话到厂里找她,厂里的电话坏了,大家都急坏了。幸亏有人知道了我父亲手机的号码,这才对上号。于是,爱人便用父亲的电话打给我。我一听是爱人的老情人来寻她,不仅没有回避,还即刻让爱人通知能够通到的农场战友,满满围了一大桌,让大家一起在酒楼与这位昔日共患难的战友聚会。
酒桌上,一开始大家以为我不知道爱人他俩当年的故事,说起话非常拘泥,还相互在桌子下踢鞋尖、拉裾边面面相觑。见到这样情形,我逗笑地对这位爱人的旧情人说,你坐头班车,我坐二班车,不知道今后还有谁会坐三班车。
一句诙诣的调皮话,即刻把酒席上的气氛搞活了。
当晚,刚巧父亲来电叫我们去卡拉〇K,我还让爱人邀她的老情人同往。不过,爱人无意间在歌厅上点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里面怀恋的歌词却使我有点儿醋性发作。
当时,爱人一位同农场的男知青曾私底下对我说,我不该出面做东去宴请自己昔日的情敌。我也没多想,只是回了他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
生活中有些事情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在爱人的旧情人来汕与她见面后仅两个月时间,爱人原来所在的黄岭农场便发函来到汕头,建党七十四周年之际,正是黄岭农场建场三十五周年之时,当时仍然在任的老场长决定邀请当年来到农场的各地知青回到“第二故乡”,参加农场三十五周年的庆典。文中还附上一句,之后老场长就要退休了。
爱人把情况告诉我,问我怎么办。我说去,两个人都去,难得一次的机会。还开玩笑地说,之前你的老情人来了,如果我醋性大发,拒之门外,这下子就不敢厚着脸皮去博得人家款待了。
没想到,距离返回红岗农场刚刚五个年头,我随同爱人他们黄岭农场的汕头知青,又再一次跨过海峡,来到了椰林海岛。刚下飞机,便受到爱人的旧情人等一伙当年同连队的海口知青的热情欢迎。在两夜一天短短的时间里,一个又一个海口知青轮流做东,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一场又一场的促膝倾谈......弹指二十年,大家又再次相会,叙不尽的友情,谈不完的话题,多么激动人心的场景。喜看久别重逢的战友们济济一堂,忆昨抚今,禁不住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叫我怎不思念当年的蹉跎岁月,怎能不勾起对人生的万千感慨。
年的“七一”前夕,对于原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六师三团的黄岭农场近万名干部职工和当年赴兵团参加生产建设的数千名知青来说,是一次难忘的、欢乐的盛会。据悉,在当时海南特区占有“半壁江山”的海南农垦近百个农场来说,大规模邀请知青再度回到“第二个娘家”聚会,这还是头一回。
6月30日上午,汇聚在屯昌县招待所、宾馆的一百多名来自汕头、湛江的老知青,汇同从海口赶来的海口知青一道,分别乘坐三辆豪华中巴和数辆自驾车,挟着那当年豪迈的风姿,一路浩浩荡荡地朝黃岭农场开来了。在这个特殊的群落中,不少人是当年在这片故土上热恋,回城后成家的夫妻;有的人还带来了下一代,让他们开开眼界,亲眼目睹父辈当年艰辛生活的场景,体味人生的艰涩滋味。可惜的是,当时许多广州知青因为孩子准备期末考试而没能同来。
到了,快到了,又见到了从没忘记的黄土地,又见到了三篷叶密密匝匝的大莽林,又见到了当年大家拼搏过的一草一石。车队过了一座大石桥,再过几道岔口,就可以见到黄岭农场的场址了,这时出现了令人感到温馨的一幕。我与爱人乘坐的小巴是海口知青的自驾车,即将扺达场部时,车上的几位女的都说内急,要解手。于是,车子停下,大家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农场的状态,毫不犹豫便奔向山上的灌木丛中,谁也不曾感到尴尬。年轻的时候,在连队的生活都是这样子的。他们刚到六队时,不仅住的是茅草屋,点的是煤油灯,甚至连一个解手的厕所也没有。那时候,天刚发白,知青们就要起身,各自钻到山上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解决问题。现在来到了黄土地,往事记忆犹新。
解手毕,大家又都各自从遮掩的灌木丛中回到小巴前,即将上车时,一个姓蔡的海口女知青忽然觉得大腿上痒热了一阵,也不惧走光,赶紧掀开裙子,露出白皙的臀部,大伙儿一瞧,嘿,在那条紧贴着臀部的安全裤边,居然粘上了一条山蚂蝗。这一说,吓得这女的一蹦三尺,幸亏及时抓掉,她才不会流血。
到了,到了。拐过了一道岔口,出现在眼前的,是接连不断的绿色橡胶林,一片又一片,看不到一根杂树。一棵棵粗粗壮壮的树干,一枝枝瘦瘦细细的树桠,还有那宛如笑脸舒展的三蓬叶,从眼前一晃而过。我们那么熟悉的橡胶树,它们就是这么的挺立、伟岸而坚韧。这些郁郁葱葱而又整齐有致的三蓬叶橡胶林带,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随之起哄,停下,停下。于是,车队停了下来,大家一蜂窝蜂涌而至,来到了橡胶林里。
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刻,蓝天白云,明媚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橡胶林里,斑斓一片。这时,忙碌了大半天的割胶女工大概已经在歇口气了。每一株橡胶树都在流淌着白色的汁液,点点滴滴,汇进架在树身的胶杯里。
车队继续上路了。当年的胶林,伴随着知青的那一段青春岁月,和着汗水和泪水,和着欢笑和迷茫,已经形成了一个个解不开的情结,深深地烙刻在每一个知青的记忆之中。我们亲手栽种的橡胶树,与丰富多彩的原始热带森林相比,是整齐划一的,是笔直向上的,无论是树干还是叶片,都显得有些单调;不过,这些看似平凡的橡胶树背后,每一棵都凝聚了多少个知青当年的的热血与汗水,也记录着我们曾经的青春岁月,我们的酸甜苦辣与浪漫的爱情故事。
到了,到了。黄岭农场场部办公大楼前,列队欢迎的少先队员们敲起了鼓声,吹起了乐声,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孔夹道欢迎,彩旗飘扬,巨幅标语悬挂,这火热的场景,与五年前我独个儿去红岗农场时的情景真是相差悬殊。大家熟悉的老场长就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与鱼贯而来的知青朋友们一一握手。
当年风华正茂的知青,而今又回到“第二个娘家”来了,被农场的主人一个个请进了大礼堂,大家团团而坐,靠着那昔日的共同语言,相互倾谈。重逢的喜悦,往事的回忆,笑声,掌声,情不自禁的哭泣声,同志感,朋友情共叙没完。特定的历史,锻造了我们这一代缺乏知识的知识青年,功过是非,留给历史去评说,然而我们曾用血肉之躯,披棘斩荆,挥洒那金色年华,我们无愧于那个时代,我们曾把美好的青春贡献给了海南的建设事业,贡献给了养育我们一方水土的山山水水。
如今,农场的同志们没有忘记我们,我们也从没把农场的同志们忘记,从没把农场当年的生活忘记。我们忘不了千里迢迢踏上这片土地的情景,忘不了那艰难岁月的日日夜夜,忘不了栉风沐雨、披星戴月战天斗地的每一个身影,更忘不了那令人心酸的知青坟。正是有了我们这一代知青群落,才在新中国的历史上醮写下不寻常的一页。
整整这么一大群老知青中,只有我一个人是记者身份。在上世纪末,报社记者是一个颇受社会尊重的一个职业。上午大聚会刚刚散场,老场长便邀我们两口子中午聚餐时跟他同桌,并准备下午在招待所与我单独面谈。中午饭后,爱人当年所在六队的老知青相邀回访连队,于是,我擅自改变了刚刚答应采访老场长的主意,跟着六连三十多名来自汕头、湛江、海口的知青走了,到老地方去寻找那已经流逝的艰难岁月。
车到连队,恰是毒辣辣的阳光咄咄逼人的午后,爱人依然忙着拉我与她们几个女的一起,寻访老工人,寻找老地方。哪里是当年洗澡的小河,哪里是当年挑水的井,哪里是当年的小伙房......
黄岭农场工人搭建的茅草屋与我们红岗农场的一模一样,这是被称为黎族优秀建筑技艺载体的茅草屋,拱形状,上面披着茅草,里头用树桩作柱,用树干作桁,用树枝作墙架,屋子体长而阔,屋顶低矮,外形就像一艘艘倒扣的船,冬暖夏凉,四面透风,整体透着原始质朴之美。
得悉知青们要来连队探访,六队不少老工人都到地头上刨来了木薯,扒来了玉米,蒸熟了等着大伙儿走进家门品尝回味。黄岭农场老工人住的泥砖墙瓦房与我们当年在红岗农场自己建造的一个模样,不同的是,自从知青回城之后,连队里的瓦房便腾出了许多间,于是,这里的老工人便把前后两幢瓦房中间用泥砖墙连起来,形成了一个个中间有天井的前后间套房。
大家拥挤在老工人的瓦房里,边啃着木薯、玉米,边热情的聊了起来。聊谈中,知青们感慨最大的,要数连队前头小河上建起的那座石拱桥。之前没有这座石拱桥,他们进出连队,几乎都要淌河而过,碰上下大雨,山洪暴发,麻烦事那可大了。爱人当即谈到,她当年在场部宣传队的时候,周末欲与队中的一男一女两个队员赶回连队时,恰逢山洪暴发,平时一道狭浅的山溪,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河水汹湧奔流的河面,那个男队员逞强要游过江去,结果被滔滔的河水刮到了下游一段陡峭的河面上,幸亏抓住了岸边的一节悬堕的枝桠才保住了性命。另一位女的赶紧小跑步到邻近的七队求救,而傻待在原地的爱人当时只一个劲的哭喊着叫这个男的抓紧树枝,别松手。在场的那位当年的男队员边听边一番感慨,话峰一转,谈起了当年连队中一位叫李小曼的广州女知青,当年在南渡江里因为下水救起了另一位广州女知青而献出生命的动人故事,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共鸣和唏嘘不已。来自汕头的一位知青当即表示,她此次一行,早已准备好了香烛和祭品,就是为了利用下到连队的机会,让大家好一起前往南渡江边祭奠这位当年舍已救人的女知青。
就这样,我们三十多名老知青和数名老工人一起,手执长棒大刀,走过三篷叶的绿树林,走过一段重新又砍出路来的荒山野岭,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南渡江边,大家在寻觅到当年李小曼舍已救人的牺牲地后,点上了香烛,燃烧起冥币,有的知青和随行而来的子女还朝江水跪下,揖手拱拜起来。
那些当年一起战斗过、生活过的知青都不会忘记,年7月9日,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刚刚加班割完胶水的五位女知青一起来到南渡江里洗澡、游泳,一个绰号叫“半条命”的广州女知青不慎踩错一步掉进深水,已游至河对岸的李小曼和另一个女知青听到救命声赶紧回游。在李小曼几个回合的抢救中,拼命挣扎的半条命被托上了岸,而精疲力竭的李小曼却被漩流卷进了漩涡,沉入了江水之中。谁也未曾能够料想得到,这个身手敏捷,平时在江河中来去自如的少女,被湍急的漩涡卷入水中之后,江面上会只剩下一个个随急流飞逝的漩涡。
那天,六队所有的人都闻讯赶来了,能懂水性的人都跳下了河。然而,捞到她时,她已断了气。
人们还不甘罢休,轮流为她做人工呼吸。爱人当年的旧情人为此还从李小曼的口里吸出了满嘴子油条渣,然而还是没能从死神手中将她夺回来。
那天,李小曼那解放前曾为香港地下工作者的父亲刚从“牛棚”解放出来,一大早打来的电报被暗恋李小曼的一个男知青私藏,想晚些时候给她一个惊喜,使李小曼阴差阳错送了命。李家四个下乡海南兵团的兄弟姐妹,只有三个赶到海口与这位高干的父亲相聚。父亲闻悉噩讯赶到了黄岭农场,紧抱着女儿的尸体,无泪可落。
事后,与李小曼同室居住的几位女知青还向人们讲述了一段刻骨铭心而又不可理喻的往事。就在李小曼牺牲的前一夜,本该因凌晨外出割胶而早点入睡的她却显得异常兴奋,在宿舍里煞有介事地布置了一个简陋的“灵场”,还对同室好友说这就是“李小曼同志追悼会”,并且亲自主持了自己的追悼仪式,若有其事地编造出一段信以为真的悼词,并且信口开河地念叨起来,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钟头,搞得仿佛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还不许同室好友嘻皮笑脸。现在回想起来,大家还有点儿心悸。
二十多年后,当年那些与李小曼在一起的汕头知青、海口知青,包括那些曾经奋身下水抢救过她的知青又来到了她献出生命的地方,面对着滔滔而去的南渡江水,大家一个个低下头、缓慢地走过,并投注了一个个注目礼。沉浸在这个难得一见的情景之中,又勾起了我对当年在红岗农场一起生活过的许姑娘的深情眷恋。一时间,多少酸甜苦辣的往事全都涌上心头,并且历历在目。
这片南渡江畔或许就是这些老知青来到“第二故乡”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回。不久,这里将兴建起一座大型的迈湾水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寻觅到眼下这块江畔的土地吗?还会有人记得在这个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吗?
6月30日黄岭农场的三十五周年庆典活动之后,农场还组织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岛外知青参加了由旅游公司安排的海岛三日游。尽管海岛旖旎的自然风光吸引了我那渴求美的眼球,然而,黄岭农场的李小曼与红岗农场的许姑娘这两个逝去的身影总是在脑海里时而浮现,挥之不去。想当初,豆寇年华的我们一个个意气风发来到了这个椰风阵阵的海岛上,信誓旦旦的扎根一辈子,为祖国的橡胶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今,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在这片重山复岭中扎下根的,只有这些永远回不了城的一个个年轻的生命。他们那孤独的灵魂,或许就只能永远在热带丛林中恣游了。
回汕后,我利用当时自己在报社总编办任职的机会,以整整一个二版的篇幅,刊登了自己撰写的两篇文章和拍摄的几张照片。曾记得,在《海南缘,解不开的情结》这篇特写的首段,我是这样落笔的:五指山云绕霞染,万泉河源远流长,天涯海角椰影婆娑,黄岭红岗胶林莽莽。碧海长天,涛声依然。记忆中,夜幕下茅草屋里一盏盏小油灯晃忽跳闪,晨曦中一丛丛三篷叶珠光灿烂,野芭蕉、大芒草、山稔花满山遍野,山猪吼哄,野雉飞跳,黄猄狂奔,果狸乱窜......忘不了,三块石头垒灶台,草帽当锅盖;忘不了,盐水伴饭吃,树桩搭铺盖;忘不了,荒山野岭挥银锄,披星戴月沐风霜。山泉小溪,如今还流淌着我当年的笑语;热带丛林,至今还浮现着我当年的身影......星转月移,时光流逝,总磨不逝我心怀中深藏的五指山高,万泉河长,总解不开我情结紧系的海南缘。
文章刊登出来后,我拿了一大迭回家,嘱咐爱人将它寄到黄岭农场及散发到各地知青的手里,特别是因故未能与我们同往的那些广州知青。在南渡江边,当大家正在祭奠广州女知青李小曼时,我们曾经惦记,要是那些广州知青能够与在场的汕头知青、湛江知青和海口知青一起来看望已逝的李小曼,那该有多好。将刊载的文章散发出去后,我还是希望广州的那位“半条命”女知青能够看到这篇文章,了解在没有一个广州知青同行的情况下,我们这些外地知青是多么热衷于这件事的;不过,我又生怕让她看到这篇文章,因为将大家称呼她的绰号“半条命”写进文章变成白纸黑字,的确是很不尊重她,或者是有点儿污辱她的人格。
报纸散发出去没几天后,爱人便接到广州打来的长途电话,李小曼的姐姐打来的,要求我们即刻上广州一趟。她们在与我们见面后就会马上奔赴海南黄岭农场,补上这一课。我们与爱人当初同在六队的汕头女知青小星这一家子,两家六口便在接讯后风风火火地赶到广州,与广州当年下乡抵达黄岭农场六队的所有知青见了面,其中自然就有那个绰号“半条命”的女知青严大姐。没想到,最热情、最慷慨款待我们的也是这位严大姐。当时,我们还见到了曾经担任广州市园林管理局局长的李小曼的父亲,并在他的陪同下上了墓园,瞻仰了李小曼的墓茔。在离开广州之前,我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私底下向严大姐道歉,说在报纸上出现她的绰号是我的一时大意。哪知道,她一听便热情地握着我的手回了话,见到这篇文章,她感到了最大的欣慰,是我替她了结了多年久藏在心底里的一番心愿,她还想回报呢。也就因为这样,两年后的年盛夏,当得悉我儿子高考而又在第一志愿填写了暨南大学以后,她便要求任职于省侨办的老公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上一手,以图回报。也正因为这样,儿子没有读上第二志愿的广东工业大学传统的机械专业,而是抵达深圳,读上了暨南大学的旅游学院,因而达到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目标,毕业后不久便自己创业,如今已经是一个不大的网络企业的总裁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一个个当年风采奕然的年轻人,如今都成了皓首苍颜的老人。回首往事,有时候我总在想,假如当初我没有与许姑娘在一起的那段经历,或许我跟着老伴去他们农场下连队时,就会缺少萌发撰写李小曼江里救人的那个冲动;假如老伴当年的老情人来汕探望她,我心存妒忌没有款待他的话,及后即使老伴重返黄岭农场,或许我就没有一起去,因为上了海口,这位昔日的情敌毕竟就是东道主;假如当初我没有随同老伴重返海南奔赴黄岭农场的话,或者到了农场没有随同那伙知青下连队,而是去专访老场长的话,或许我写出来的,就是一篇黄岭农场历史演绎的通讯,或者是黄岭农场见闻的特写,而不是这两篇海南行慷慨于怀的文章;假如我没有写出这两篇海南行的文章,或许也就不会认识广州这位严大姐,她也就不会帮助我的儿子走进暨南大学;假如儿子没有走进暨南大学,或许儿子就只能进广东工业大学去读机械专业,读完了机械专业,肯定就得回到他爷爷那个简陋的的厂子里;假如儿子至今仍旧在他爷爷那个简陋的厂子里,或许他的今天便必须重新改写,上边要瞻养一对爷爷奶奶,身边围绕着一群叔叔姑姑,眼前还要设法养活厂里数十个工人的数十个家庭,也就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无法走进时代潮流的网络世界,无法成就今日的他。
这一切,说起来,或许也就是机缘巧合,然而,又不仅仅是巧合而已。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机缘这两个字。机缘就是机会加缘分。缘总离不开因,因缘和合,造就了从前结过的缘,到了现在成熟了,就变成了机会,也就成了儿子的梦想。有人会说,缘就是命,命就是缘。不过,我倒是愿意相信,缘分总是有其因由的,因缘和合而生。因而,也可以这么说,缘是可以争取到的,是可以创造的,只有懂得努力创造缘分的人,才能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抓得住它,珍惜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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