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环的冤案并不是孤例。近几年，许多蒙冤者最终等到“宣告无罪”，陆续出狱。但真凶何在，依然成谜。
撰文
古玥、赵楠
张玉环回家了。00年8月4日，张玉环终于回到了他阔别近7年的进贤县老家。
年他被指控杀害两名男童。第一次开庭审理，没有律师为张玉环辩护。南昌中院认为此案“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分”，判处张玉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后经多次上诉，年6月0日，江西高院称已对张玉环案立案复查。00年8月4日下午4点，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宣判张玉环故意杀人案，法院最终以“原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宣告张玉环无罪。
至此，张玉环的羁押时间超过此前媒体公开报道过的刘忠林案中天（约为5年零90天），成为被羁押时间最长的蒙冤者。
张玉环的冤案并不是孤例。近几年，许多蒙冤者最终等到“宣告无罪”，陆续出狱。但真凶何在，依然成谜。
刘忠林案：被控杀害女友，蒙冤羁押5年
年10月8日，已失踪一年多的郑殿荣在吉林省东辽县会民村，被正在修河的村民从菜地里挖出。警方尸检报告认定郑殿荣为他杀，同时表示遗体中有胎儿骨髂，其当时的男友刘忠林被定为嫌疑人。年7月11日，吉林省辽源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结果判处刘忠林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经过长达近5年的上诉、再审后，终于在年1月日，48岁的刘忠林被刑满释放。年4月0日，此案再审，宣判刘忠林无罪。
在一审和核审期间，刘忠林始终没有辩护律师，并多次否认杀人。从此之后，他开始在狱中自学识字并撰写申诉材料。经过近5年的“马拉松式式再审”，刘忠林出狱时已双手十指指甲坏死变形，右脚趾因坏死截肢。年1月7日，辽源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国家赔偿决定书，刘忠林获得国家赔偿共万元。
当年的受害人郑殿荣的哥哥郑殿臣，在年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曾评价过刘忠林，“太老实，没那个心思”，其实这么多年间，郑家一直不相信刘忠林是凶手。早在01年，警方曾打开受害者郑殿荣的坟墓，寻找尸骨以进行亲属关系鉴定，却发现那里只有塑料布和木板，尸骨和衣物离奇消失，警方并未进行第二次尸检。在刘忠林出狱回家的第二天，他带着无罪判决书来到郑家，对于他们的信任表示感谢。
“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小妹白死了”，根据澎湃新闻报道，郑殿臣在看完刘忠林的无罪新闻后曾感叹：“刘忠林的事儿解决了，那我们的事儿呢？究竟谁是凶手？得给一个说法。”
金哲宏案：四次获刑死缓，蒙冤3年
年10月11日，7岁的金哲宏被警方收容审查，之后其被锁定为半个月前，永吉县双河镇新立屯北一女性被杀案的嫌犯。此后5年间，该案经历了3次一审，次发回重审，吉林省高院在终审裁定中依然维持了吉林市中院对金哲宏的死缓判决。年7月9日，澎湃新闻对该案进行报道，同日吉林高院回应称，将对该案进行复查；年11月30日，吉林高院再审宣判金哲宏无罪。
在之前的多份判决书中曾显示，金哲宏作为摩的司机在年9月10日17时遇到正准备乘火车从双河镇去永吉县城的受害人，认为其“作风轻浮，顿生淫念”，事后因害怕女方告发遂将其杀害，并将其掩埋在泥沟中。但根据金哲宏的辩护律师表示，本案中尸检没有检出精液及精斑，法院认定作案动机并不存在。同时，关于作案工具的证词屡屡变更，在之后的审理程序中，检方也并未提出新证据，种种矛盾和疑点没有得出合理的解释。
澎湃新闻曾经提问金哲宏，被抓之在侦查阶段共有1次供述，其中9次供认犯罪，1次否认犯罪。这9次有罪供述是怎么来的。金哲宏回答道，“如果他心平气和跟我唠，那我就实事求是唠，这就是无罪供述。有罪供述的都是夜深，被打得不行了，按照办案人员的要求做的笔录。第一份有罪供述，在签名的末尾我写上了“屈打招”。我身份证上的真名是金哲红，而在每一份有罪供述上，我都写的不是真名，写得都是‘金哲冤’”，是‘金打口冤’的意思。办案人员没有管这个，以为我写成“金哲宏”，后面包括卷宗材料我就成了“金哲宏”。
金哲宏的辩护律师之一李金星，在律师界有帮助平反冤假错案“第一人”之称。他在年11月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呼吁应建立重大冤案快速平反的申诉机制。
而关于此案最初的受害者李音，在她的第一次尸检报告中，法医并未给出具体死亡日期。李音死亡时间自此成谜。关于她更详细的身世背景，亦再无深入报道。
陈满案：被控杀人纵火，蒙冤3年
年1月5日，海南省海口市振东区发生杀人纵火事件，消防队员在现场发生一具严重烧焦的尸体，死者身上有多处钝器伤害、颈动脉被割断。经指认确定死者为该建筑物管人员钟作宽。陈满作为案发地号的租客，并因在死者遗体上发现其工作证而被警方列为重要嫌疑人。在经历一审宣判死刑缓期执行和二审维持原判后，年月1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在海口市美兰监狱宣判陈满无罪。
在接受《海南特区报》的采访时，王万琼律师说：“除了无作案时间、作案动机不成立外，物证是一大‘硬伤’。对于本案的认定几乎都凭口供，勘查笔录中提到的几把菜刀、血衣甚至包括陈满的工作证等重要物证，在法院两次开庭时均未出示。既然物证未出示，而且本案中几乎没有旁证可予佐证，就应视同没有物证。”
根据新京报年3月14日报道，王万琼要求赔偿义务机关在中国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新华网等媒体公开赔礼道歉，除此之外，还要求海南高院赔偿人民币万元。两个月后，海南高院和陈满达成赔偿协议，向陈满支付国家赔偿金.64元人民币。
“绝对是他（陈满）干的！”根据《海南特区报》报道，一直到年，本案一审审判长涂国华坚持认为，这个案子没有问题。但针对律师提出的诸多疑点，他又表示，该案物证方面确实有些许“瑕疵”，所以才判处陈满死缓，而不是死刑立即执行。
念斌案：蒙冤18年无罪释放后，每周末都去教堂祈祷早日找到真凶
年7月，福建平潭县一起投毒致死案致6人中毒幼童死亡，邻居念斌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接下来8年时间，在姐姐念建兰的努力下，他历经宣判、上诉、驳回、复核等10次开庭，其中有4次判被处死刑，手脚始终戴着“工”字形镣铐。
直到年8月日，法官当场宣判念斌无罪释放。但在回家之后，念斌患上胃溃疡、抑郁症等疾病，依然被当地人排斥，在老家没有安身之处，无法还债、支付医疗费和正常生活支出。他称自己当时遭到公安刑讯逼供，对方用会连累妻子来威胁他，出于不想连累家人，于是只能认罪。
年8月日，念斌重获自由五年，真凶依然没有找到，原本“已破”的案件变成“未破”，念斌背上“嫌疑人”的身份，出行依然受到限制。他说，他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教堂，祷告早日找到真凶。
00年8月，根据澎湃新闻的报道，当年受害者的奶奶依旧坚称念斌就是投毒的凶手。“三次（其实是四次）判了死刑，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他都不敢来这条马路上走。”
徐辉案：蒙冤16年，出狱后仍被受害者家属破口大骂
8年8月，广东珠海许某娟被强奸后杀害，因“警犬追到居住的劳动服务站”，徐辉被认定为重大嫌疑人。9年，徐辉因强奸罪、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徐辉不服，提起上诉。直到年，经过二审和重审，珠海中院重审宣判徐辉无罪释放。
16年来，徐辉的律师侯衍涛坚称证据不足。他认为在劳动服务站这种场所，不能确定警犬是冲徐辉而来；检方指控中的作案工具砖头一直没有找到；并且精液DNA鉴定结论达不到同一性，而当年判决时甚至还用了“被害人严某娟阴道提取物的鉴定结论不能肯定是徐辉的，但也不能排除是徐辉的”的表述。
不同于原本“真凶再现”、“亡者归来”的重审原则，“徐辉的案子则完全是广东省高院依据原有的证据材料作出的重审决定，这需要更大的勇气，也是司法进步的体现。”徐辉的律师侯衍涛如此形容该案十多年后的再审，他感叹“这是司法界的一个奇迹”。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樊崇义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分析称，“检察机关办理徐辉案，是坚持无罪推定原则的表现，是一个法治的标杆，很有示范作用。”
年，徐辉与死者的母亲不期而遇，对方勃然大怒，激动地指着徐辉破口大骂。“我没办法，只能躲着她走，不走一堆人看热闹影响不好。”徐辉无奈地说，希望警方早日破案，抓到真凶，这样才能真正还自己清白。
丁国勤案：服刑16年间，边“认罪悔罪”边申诉
年10月4日，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武康镇吉祥花园小区中心花园发生一桩凶杀案。经法医鉴定，被害人邵某系机械性窒息而死。武康镇都乐饭店厨师丁国勤（时年岁，系邵某的男朋友）被公安机关认定为有重大作案嫌疑而刑事拘留，同年11月10日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
年3月7日浙江省湖州市中级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丁国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二审后改为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年7月，浙江省检察院向浙江高院提出当年第1号再审检察建议，认为原判认定丁国勤杀人的事实可能存在严重错误等，依法应当对丁国勤宣告无罪。
年7月17日，浙江高院依法作出今年第1号刑事再审判决书，宣布丁国勤无罪。然而丁国勤服刑期间表现积极，经过4次减刑，已于年10月刑满释放。浙江法治在线报道称，“事实上，丁国勤在服刑期间表面上‘认罪悔罪’，但其实内心坚决不服原审判决，为此坚持申诉，鸣冤叫屈。”
丁国勤得以洗去“杀人犯”的罪名，但截止00年8月，尚未找到此案原办案机关的承办人被追究责任的消息。根据浙江省检察院申请重审的材料，丁国勤的供述经历了从不承认犯罪，到承认犯罪，又否认犯罪，再又承认犯罪的反复，并且有罪供述内容存在前后矛盾。
吴春红案：蒙冤16年，六七百封申诉材料
年11月15日，河南民权县周岗村电工王战胜的两个儿子因“毒鼠强”中毒，一死一伤。7天后，民权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宣布侦破此案。曾被王战胜催交电费的吴春红被定为嫌疑人，法院认为他为泄私愤，将从家中取出的老鼠药带在身边，借交电费之机，往鼠药投放至王战胜家的面粉内。
年6月至年10月间，商丘市中院三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吴春红死缓，均被河南省高院以“事实不清“为由，发回重审。00年4月1日，此案在河南高院开庭进行再审宣判，吴春红改判为无罪。
在接受澎湃新闻的记者采访时，吴春红的女儿吴莉莉表示，年10月3日收到最高法院的《再审决定书》后，自己向各部门寄出约六七百封申诉状，“绝大部分都石沉大海”。
根据新京报的报道，吴春红即使出狱后，还是会在和家人的交谈中时不时就提起案子，“第一孩子中毒死亡时间和报案时间太矛盾，怎么第二个孩子中毒才去报案？第一个孩子中毒为什么不报案？”
这些问题，吴春红一直没想明白，也没有得到过回答。
李怀亮案：蒙冤1年，原为邻居的两家人结下深仇大恨
年8月日晚，河南平顶山市叶县湾李村，13岁女孩郭小蕊（化名）与母亲走散，再也没回来。两天后，她的尸体在两公里外的河道里被发现。同年8月4日，时年35岁的李怀亮被叶县公安局带走。3天后，他因涉嫌奸杀郭小蕊被叶县公安局刑事拘留，9月13日被批捕。
9月19日，案子第一次在叶县人民法院宣判。李怀亮在供述中承认他是杀人凶手，并在庭审现场向受害人一家悔过，庭审途中曾哭着大喊“我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是局里（公安局）让我说的！”最后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郭小蕊的母亲杜玉花坚持上访，请求改判死刑，为平顶山各级政府带来巨大压力。年5月，由平顶山中院出面协调，在时任平顶山中院副院长赵明章和湾李村两名村干部的见证下，郭松章杜玉花夫妇签署了一份保证书。保证书上，郭松章夫妇承诺要求平顶山中院“判李怀亮无期徒刑，最好是死刑”；如果平顶山中院“按此（死刑）处理”，他们保证不管将来河南省高院处理结果如何，都“绝不上访”。年8月3日，平顶山中院一审判决，被告人李怀亮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时隔7年后，这份保证书在网络掀起轩然大波，网友一度将这份保证书视作出卖司法公正、息访维稳的例证。与此同时，李怀亮的母亲孙景莲和二姐李爱梅也从未放弃上访，要求还李怀亮清白，郭李两家结下深仇大恨。
年4月5日，这起案件历经七审三判，疑犯李怀亮因涉嫌故意杀人指控的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4月8日，郭家亲属近0人，来到平顶山市政府附近的广场，抗议判决结果。
杨波涛案：在看守所熬过10年青春
年，河南商丘发现一名年轻女子的尸块，被害者是杨波涛的妹妹杨春明的同学，本打算借住在杨家。后来，被害人的行动轨迹在这里中断，杨波涛被怀疑为强奸杀人碎尸的凶手。
年6月，杨波涛开始向警方交代其强奸杀人并分尸、抛尸的“犯罪事实”。杨波涛的辩护律师沈祥丰发现口供有“上百处”矛盾点：抛尸现场、肢解过程、死者姿势、黑色塑料袋的使用等细节前后供述都不一致，而“对死者的遗物，供述中悉数列举，连商丘去义乌的汽车票价都记得清清楚楚，如让人观看一个用圆规画的鸡蛋，总有太圆的感觉。”
年7月6日，时年7岁的杨波涛被拘留。此后，他经历了商丘市中院3次判决，河南省高院3次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一直到年，他从派出所拿到了一份《取保候审决定书》，上面写着：犯罪嫌疑人杨波涛不能在法定羁押期限内办结，需要继续查证、审理，对其采取取保候审。在接受法制晚报的采访时，杨波涛姐姐对此很气愤，“他应该是无罪释放”。
从7岁到37岁，杨波涛的青春在看守所里度过，回家时，外面的世界早已风云变幻。他曾经自己开的电器商关门了，女友也已嫁做人妇，5位亲人离世。他曾经是郑州大学经济管理专业大专毕业生，国内第一批电器销售业务员，并且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商铺，管理七八个员工。而回归社会后，他始终难以找到理想的工作，在亲戚家制药厂找到一份月薪一千多的工作。
姚小皇案：被指控杀死亲弟弟，入狱5年后宣告无罪
年1月3日，湖南岳阳县麻塘镇新建村村民在池塘边发现冯玉祥的尸体。三个月后，其亲哥哥姚、小皇被警方确定为凶手。年4月3日，岳阳县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对姚小皇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姚小皇不服，提出上诉。其后，姚小皇在年1月、年3月、年9月和年5月5日经历了两轮发回重审，终于在年9月1日，被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告无罪。
岳阳中院认为，原审判决认定姚小皇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原公诉机关指控姚小皇所犯罪名不能成立。
00年7月5日，姚小皇向湖南省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国家赔偿3万余元，同时请求九名作出有罪判决的法官对其所有赔偿款承担连带赔偿责任，以追究其错案责任。
（以上综合自澎湃新闻、中国青年报、新京报、浙江法治在线、广州日报、海南特区报、南方都市报、法制晚报等媒体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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